星海夜阑

见大而行远,迎刃方通简

七 只如初见(上)重重修

(终于改到稍微满意了,大概就是单纯花痴你亮的一章,神仙哥哥弹琴自带丁达尔效应(*ෆ´ ˘ `ෆ*)♡)

刚入春的时节最易起风,裹挟着未褪尽的寒潮呼啸而过,周夷梧再向袖中缩缩手,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盯着远处,风中夹杂着隐隐浪涛声,她终于稍稍松了口气。

离江边越近风声越劲,此时天色将明未明,孤零零一盏灯光在风中摇曳,天边水色渗着清透的蓝,渡口仅泊着一条小船。

她腹中饥寒,身上一阵阵发冷,脸颊发烫,头脑昏昏,已经将将站立不住。寒风从领口袖口里灌,她踏上船板,刚想说去寿春,迎面一股冷风自口中钻进五脏六腑。

“客官……”船夫也被扑来的寒风呛了下,她已掀起帘进了舱中。

风力摇地船身直晃,她刚踏进船舱,一只脚没站稳,随手抓身边的东西扶,不妨碰到一只手臂,下意识抓紧了,那手臂也托着她的右臂,未施重力却将她稳稳扶正。

她掀起眼皮,晕黄的灯光下只看到对面那人衣服上的暗纹,霜色直裾上织着银灰竹纹,他身量高大修长,着一件梅青外氅,周夷梧抬头也仅仅到他胸口的位置。她再稍稍抬眼,忽而撞进一双眸子中,仿佛有清风明月、名山大川,稍稍翘起的凤眼眼尾半闪着熠熠星光,她记得古语里有颂君子如修竹,绿竹猗猗,肃肃萧萧,清举超拔,如圭如璧。不同于大哥巧夺天工的姿容无双,眼前人眉目疏朗,棱角分明,左手扶着她,右手随意负在身后,神色清淡温润,坦荡翩然,唇角三分弧度,不近不远,卓尔不凡,自成一派绝尘风流。

周夷梧垂下目光,松开右手,轻轻颔首以示谢意。

那人也收回手,微微一笑。

船夫哈着气进来,犹豫着向开口:“这位小哥,要去哪里呦?”

话音未落周夷梧浑身紧绷、脸色忽变,船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闯进来几个兵卒,小舟一阵猛摇,空间霎时变得逼仄起来。

船夫骇地躲到一边,连忙弯腰行礼。当先一兵士瞟了眼舱内,声音尚带着倦怠:“例行盘查,袖拢至腕,伸出双手。”

周夷梧侧着头,攥紧了右手,眉头一蹙:做全了易容改装,唯独忘了手上的疤。

旁边那人眼神微闪,面上仍不动声色。

船夫乖乖伸了双手接受盘查,兵士走向里面二人。

经过这些日子的奔波惊吓,周夷梧早已饥寒交迫、身心俱疲。她微微侧身,紧紧抿住唇,右手悄悄按上腰间短剑,额上渗出冷汗,忍不住发抖。

“丹徒胡季玉、晋陵严子瑜、曲阿张仲卿,”身后那人忽然开口,音色朗润,气势卓然,“尔等隶属谁的辖下?”

众人望过去,为首兵士仔细打量着他的衣着神态,神色逐渐恭谨起来,抱拳试探道:“我等俱是张君部下,不知公子是?”

他眯起双眼,浅浅一笑,拱了拱手,将左手负到身后,走了几步:“张仲卿的话,那便曾是孙征虏将军部下了。昔日孙伯阳在刘繇部下任都尉,曾与家父同朝为官,当日击樊能、张英等人之情状,想来仍历历在目。”

话音刚落,周夷梧神色古怪地看向他,众兵士立刻恭谨地重施一礼:“原来是吴太守的公子,小人身份卑微,仅有幸见过大公子一面,尊下如此年轻,想必是二公子了。”

他轻笑一声:“确排行为仲。某平日不涉公事,几位若执行公务,便不打扰了。”

兵士连忙笑着摆手,眼神晃了下一旁的周夷梧:“无甚大事,逃了个不紧要的犯人而已。二公子这是要外出游学?”

他敛了笑意:“奉家兄之命外出寻医。”

兵士敛了疑虑,加之歉然道:“可是吴太守的病症又重了?”

“恕难详告。”

“小人明白,”兵士弯腰告辞,“既如此,就不耽误公子行程了。”

他颔首,见兵士打量着周夷梧,便随口应了声:“家中小仆,搜查便是。”

兵士笑道:“公子说笑,小人告辞。”

周夷梧斜望着恭敬送兵士离去的船夫,手上未松一分,直至他回来笑笑:“小哥安心,乱世兵如匪,行人各艰辛,小老儿江上一舟子,只渡往来客,不问官家事。”

马蹄声渐渐消失,那人向她微微一笑,径自坐在席上,拾整先前扔在席上的披风。

船夫看向周夷梧:“这位小哥欲何往?”

那小少年却并不回答,船夫见他双目无神、脸色土黄,整个人晃了一晃,就直直倒下了。

早经华烟医治,周夷梧的梦魇症很久没有发作过了,此时高热不断,昏睡中各种乱象光怪陆离,她浑身抽搐、胡乱呓语,隐隐约约能听到周围的声音,却总也醒不来。

滔滔江水声中,船夫迟疑道:“别是疫症吧,那可要了命了,要不还是让他下船……”

她想解释,想恳求,却似被束缚在了黑暗中,指尖似乎抓到了什么,温热干燥,于是她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,死死地抓紧不肯放开。

周夷梧醒来时灯火已熄,阳光从窗口漏进来。她盖着一件半旧的群青布披风,身上仍在发冷,脑子是懵的,呆呆愣了会儿神,才发觉口中泛着药苦味。

船身一阵摇晃,帘子被掀开,耀眼刺目的阳光照进来,周夷梧闭了闭眼。

那人修长的身影挡住大片阳光,手中一碗鲜鱼汤冒着热气和香味。

他见周夷梧醒了,眼中露出点点笑意,缓缓蹲下身,伸出一只手来。

周夷梧下意识向后一躲,后脑磕到木板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。

她忍着疼,想寻自己的短剑,却摸了个空,心下一惊,又向后缩了缩,警惕地盯着他。

他微微一怔,随即弯了长眉,款款笑起来。

他笑起来眼睛很亮,如同暗夜中的长庚,流泻出熠熠星辉,温柔而烂漫。

“莫怕。”

两根手指搭在额头上,温热干燥。

周夷梧莫名地放松了警惕、安下心来,睁着两只眼睛看他。

“还有些低热。”他收回了手,将碗向前递了递,低声询问道,“喝些鱼汤暖胃?”

周夷梧仍愣愣地看着他,须臾,点了点头,自己慢慢地爬起来,却只觉身上虚软无力,又跌了回去。

他上前一只手将她扶起,将碗凑到她唇边。

周夷梧嗅到了鱼汤的腥气,皱了皱眉,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。她口中苦涩到尝不出鱼汤的味道,却觉一股热流自喉咙而下,直通胃里,一扫连日来的饥寒。

他身上隐隐约约传来书香,似乎是清淡的樟木味混合了墨香。周夷梧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他的侧脸,人放松下来,依旧呆呆的。

他将碗放在一旁,重新扶她躺下,把披风盖紧。

周夷梧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却并不纤瘦,指腹上有着老茧。

“这船去长沙,你欲往何处呢?”他微微低着头,见这孩子只是盯着他、抿着唇,一语不发,无奈只得一笑,“再睡一会儿吧。”

她仍是呆呆地盯着他,也不闭眼。

他想了想,拿出放置一旁的琴,放在膝上。

周夷梧瞥到那琴的样子心中一惊,她暗忖:此琴当日被人赢走,众人不识那人,原以为是一方隐士,他先前自称吴太守吴景之子吴祺,可吴景、吴祺都是孙府近亲,当日不应无人识得,此人究竟是谁?

他见周夷梧神色惊疑不定,眼角微微上翘:“可是识得此琴?”

周夷梧垂下眼睫,沉默不语。

他也不介意,噙着笑意,侧首对她道:“我抚琴一曲为你镇梦,如何?”

周夷梧复又看向他,轻轻点了点头。

周夷梧虽是第二次听到这人弹琴,却是首次见识这上古宝琴的音色。琴音苍古圆润,清透留芳;琴意音韵畅达,静然清和。

一曲《华胥引》未终,她已神思迷蒙,昏昏欲睡。半梦半醒之时,木窗缝隙间的日光似水流淌进来,尘埃在阳光中翩跹飞舞,他本身姿容清绝,俯首挑弦间恬澹流畅,如烟光影里温柔宁静,自成一观。

只消一眼,便平却千思万绪,她忽然发现,原来光就在那里。

“神仙哥哥。”

琴声中,似有似无的呓语听不真切,墙角处,一粒尘埃悄悄下落。

……

周夷梧再醒过来时,船舱中只有她自己,舱外断断续续传来交谈声。

她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,撑着坐起来,那半旧的披风半翻过来,领口处绣着小小的“亮”。

周夷梧摸了摸那绣上去的字,明眸半敛,不知在想什么。她打量了一下四处,见席上放着那床古琴,琴上盖着个旧草帽,再有就是并排放一起的两个包袱了。

她取出压在包袱之下的短剑,重新戴回腰间,裹着那披风出了船舱。

日头已渐渐偏西,天光云影绵延万里,水面之上一片潋滟。烟波浩渺,隐隐见远山重叠处的城郭轮廓。湖边水草萋萋,前方渐渐出现一座孤岛。

船夫撑着船,见她起来了,不好意思地招呼一声:“小哥,你这一病可吓坏人,还好公子带了药。”

他立在船头,回身时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,道:“水上风大,你病体未愈,还是回去为好。”

周夷梧微微摇头,扶着舱门坐下来,昏睡了一日,此刻经风一吹,神思清明了许多。

他似是叹了口气,回舱中取了那顶草帽出来,俯身给她戴上系好。

周夷梧又闻到那股书简香,微微仰头看着他,模样呆呆的。

船夫指着前方的小岛,道:“到洞庭君山了。”

过洞庭南下,经汨罗、顺湘江,就要到长沙郡了。

她原本打算过江去寿春,自寿春去颖川是最方便的,但眼下寿春也少不了盘查。思及此,周夷梧拢紧了披风,抱膝而坐,兀自思量:荆州,孙氏与刘表有旧仇,鞭长莫及,倒是条容易走的路,只是需多费些时日。

周夷梧神思飘得有些远,没听清他问了句什么。

船夫眯眼瞧着远处隐隐青山,苦笑道:“小老儿可不是原本做这行的,连年打仗,今日你来征粮,明日又换拨人,就一口粮,哪里够交?年青壮力大都参军了,地荒人稀,只好各寻出路。”

他半垂着眼睛,神色晦暗:“那如今可能养家?”

船夫默了一默,嗤笑一声:“儿子被抓去当兵了无音讯,老婆子也早就饿死,独剩老夫一个,谁知道还要打几年?熬一日算一日罢了。”

还要打几年?

只听他低声轻叹:“人心已散,董卓之祸易解,诸侯之乱难平。”

周夷梧只觉心情寥落,下巴搁在手臂上,散落的几根发丝被风吹乱,她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。

忽而他回过身,对上她的眼睛,眉间一松,温温笑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周夷梧专注地看着他,没有回避他的目光,微微启唇,声音有些沙哑:“翎。”

他微微一怔,只是讶于这句问话会有回答。记忆里的刀光剑影早已远去,故人一别,杳无音讯,他心中升腾起几丝了然与感慨,柔和了眉眼。

天光水色中,烟霞余晖里,他负手而立,清拔萧举,青衫白袍被风卷起,翩然欲飞,似是降落尘世的神明。

“吾复姓诸葛,名亮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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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后改了好几次,一直想突出女主对先生的那种感情,是敬慕大于爱慕的信仰之爱,先生是她在离乱尘世中、尔虞我诈的人生里,唯一的那道光,所以她的爱是仰望的、浓烈的、执着的甚至超越一切不顾一切的(像不像亮迷粉丝ꈍ.̮ ꈍ)。这种感情区别于丞相夫妇那种平等的、恬淡的、绵长的、自然的如流水般的爱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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